说到美食,徐渭清了清嗓子:“取上好的乳酪,加蜂蜜和糖霜,熬之滤之漉之掇之印之。上头纹溜就像螺蛳儿一般,粉红纯白两样儿。吃了牙老重生,抽胎换骨,眼见稀奇物,胜活十年人。”【摘自《金瓶梅》】“此物出于西域,非人间可有,沃肺融心,实上方之佳味。”“咕嘟”一声,朱翊钧咽了咽口水,手里的阁老饼都觉得不香了,“这是什么点心呀?”“酥油鲍螺儿。”“啊!!!”朱翊钧讷讷的坐在那里,眼睛都直了,“听起来就好好吃,真想尝尝呀。”徐渭笑道:“还有更好吃的。”朱翊钧眼睛一亮:“什么什么?”“下回再告诉你。”冯保和陈炬对望一眼,这位东南第一军师果真厉害,三两句话,就把他们家小皇孙的魂儿都勾走了。回王府的路上,朱翊钧对这个酥油鲍螺念念不忘,以至于当天晚饭都多吃了两口。反正他这段时间都住在王府,天天吵着要出去玩,要去找张先生,裕王也拦不住他。朱翊钧日日都往上书房跑,那次之后,门房见了他也不敢再拦。隔老远就给他磕头问安,毕恭毕敬将他引进府去。眼看门房是打算亲自送他去正厅,朱翊钧停下脚步,疑惑的望着他:“你跟着我做什么?”那门房却道:“老爷今日出门不在家。”朱翊钧小声嘀咕:“那正好。”“啊?”门房没听清他说了什么。朱翊钧说:“我认得路,你不用送啦!”“……”朱翊钧径直来到徐渭的小院,这次屋子里生了足够的炭火,暖融融的。徐渭今天没有作画,半倚在榻上打瞌睡,听到动静睁开眼,看到朱翊钧,没来由的欢喜:“小……殿下来了。”朱翊钧说:“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。”“什么事?”“那酥油鲍螺儿,真有那么好吃吗?”“哈哈哈!”徐渭大笑,“入口消融,奶香四溢?”朱翊钧嘴角上扬:“吃了真的可以牙老重生,抽胎换骨吗?”徐渭问他:“若是真的,你当如何?”朱翊钧不答反问:“乳酪是什么?”“牛乳中分离的油脂。”朱翊钧仰头大笑:“那就是假的喽。”徐渭一愣,不知他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来的:“为什么?”朱翊钧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:“牛乳我吃过,蜂蜜我吃过,糖霜我也吃过,没有什么不同。” “你倒是机灵。”接着,徐渭问起了胡宗宪的事情,朱翊钧只见过一次,便如实告诉了他。倒是和徐渭想的差不多,皇帝没有杀他,但现在严嵩倒台,徐阶是内阁首魁,他想要复出做官,几乎没有可能。“唉!”徐渭叹息一声,为胡宗宪,也为自己。朱翊钧问他:“你怎么不问问大白和小白?”“谁?”“小鹿。”徐渭恍然大悟:“你是说,胡总督进献的那两头白鹿。”“他们现在是我的小伙伴。”徐渭又问他:“你读了什么书?”朱翊钧说“《论语》和《孟子》。”徐渭又问:“会写字吗?”“会。”“写给我瞧瞧。”“……”朱翊钧毕竟是个五岁的孩子,练字还停留在临摹碑帖的水平。徐渭从旁给他指点,甚至大笔一挥,写了一幅自己非常满意的作品叫他品鉴。朱翊钧却不领情:“你写的字,我都看不懂。”徐渭问他:“昨天的《墨梅图》你怎么能看懂?”朱翊钧说:“昨天的能看懂,今天的看不懂。”明代开科选士,皆用楷答卷,务求工整。字写得不好,文章作得再好,也会名落孙山。渐渐地,大家的字都写得横平竖直,大小一致,方正光洁,连字与字之间的间距也都严格控制,就跟印刷出来的一样。朱翊钧常伴嘉靖左右,识字之后,把他皇爷爷的奏章当课外书读,见得最多的就是这种台阁体,他身边的人也用这样的标准指点和要求他。徐渭则是另一个极端,他擅长行草,字就跟他的人一样,气势磅礴,狂放不羁,用笔狼藉,自有一番独特的生命力。朱翊钧看不懂,也正常,看得懂才奇怪。徐渭又提笔写下几个他能看懂的字,朱翊钧凑近了一瞧,乐了:“你写楷书也与别人不同。”徐渭握着他的手:“无论写字作画,都要遵从自己的本心,别让旁人的规矩束缚你。”在朱翊钧看来,徐渭就是个奇怪的老头。说话做事都与别人不同。但是和他一起写字却一点也不枯燥,反而能真正体会到书法的乐趣。这一日天气不错,艳阳高照,气温也回升不少,阳光洒在身上,暖融融的。徐渭写不出青词,李春芳便不许他外出,整日把他关在小院中。他闲来无事,坐在院子里一块石头上晒太阳,视线却时不时看向院门口。 朱翊钧平日都是早上来,今日过了午后还没过来。这小皇孙不仅长得漂亮,头脑聪明,说话还十分有趣。徐渭教他书法,无论讲了什么,他一听就会,写出来的往往超出徐渭的预期。今日却不知怎么了,这都到了午后,却迟迟不见朱翊钧的身影。徐渭有些失落,闭上眼昏昏欲睡。正在此时,他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,轻快而急切。徐渭心里开始期待,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。下一刻,那一抹快乐的身影跑进院子,小院中平平无奇的景物,忽然就亮了起来。兴许是他期望太高,这一趟京师之旅并不愉快。徐渭本以为尚书府和总督府一样,是个能让他一展抱负的地方。然而,事实却并非如此。前些日子,他每日与三两好友喝得酩酊大醉。现在好友都在温书,准备下月的会试。他也出不去,幸好,他结实了一位小友,虽身份尊贵,却从不在他面前摆架子。他们时常争论,小家伙总对他的画作和书法挑三拣四,他也不恼,只觉有趣。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,一个小娃娃的评价,还不至于让他怀疑自己的书画水准。“你在等我吗?”朱翊钧忽然坐到他的身旁。徐渭懒洋洋的转过头:“我在晒太阳。”朱翊钧看向一旁,石桌上有一小炉,正咕嘟咕嘟煮着茶,旁边还有两个瓷杯:“你就是在等我。”徐渭给他倒了杯热茶,朱翊钧嫌苦,只捧着暖手:“徐先生,你叫我兵法吧。”第60章 徐渭看着他,若有……徐渭看着他,若有所思:“你想学兵法?”“想学!”“为何要学?”朱翊钧坐在石头上,两条腿悬空,悠闲的晃着:“兵法有意思。”“有意思?”徐渭啜了口清茶,“有什么意思?”朱翊钧晃晃小奶袋:“不知道,就是想学。”他又看向徐渭,歪头冲他笑,“你教我好不好?”徐渭冷哼一声,将茶水一饮而尽:“我不教。”朱翊钧问:“为什么?”“不知道,就是不想教。”刚才朱翊钧说过的话,他改了个字,又还回来了。朱翊钧虽然年纪小,但也不是好惹的,尤其在嘴上从不吃亏。“那算了吧,反正你的兵法也没有很强。”瓷杯磕在石桌上,发出清脆的一声响。徐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你觉得我兵法不行?”朱翊钧点点头:“不太行吧。”“我要是不行,当年是谁帮胡汝贞不费一兵一卒,诱捕了徐海和王直这两大倭寇头目?” 朱翊钧问:“你是指骗毛海峰看公文吗?”徐渭惊讶道:“你还知道毛海峰?”“当然啦~”朱翊钧扬起下巴,满脸骄傲,“我还知道蒋干呢。”“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徐渭被他逗得乐不可支,“你这小鬼,懂不懂什么叫兵不厌诈?”朱翊钧说:“不懂,所以才让你教我呀。”徐渭给他数:“我自认为书法第一,诗次之,文次之,画又次之。你要是对南戏感兴趣,我也能教,选一样学吧。”前些日子,他画了一幅《墨梅图》,又写下一首《题画梅》把自己夸得跟神笔马良似的,现在又说被无数人追捧的作画,对他来说,只能排第四。